Pandora

【胜出】捉迷藏

 *注意：刀片

 

 

01

 

绿谷出久回过神，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空旷的废旧厂房里。

 

荒废已久的厂房静悄悄地伫立着，天透过破了洞的顶棚阴沉了下来，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子潮湿的味道。云层中隐隐传来了雷声，在这闷热的六月，雷雨要来了。

 

他来这里干什么？

 

绿谷出久对这周围早已在酝酿的风雨欲来并无心留意，他只是皱了皱眉，斯文清秀的脸上露出了一副茫然的模样。

 

 

对了，爆豪胜己好几天没回家了，他是来找他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跑来这里，但绿谷出久有预感，自己一定会在这里找到他。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甚至想欢呼庆祝这个莫名其妙的固执念头，丝毫不去细想其中的来龙去脉。或者说，不想去想。

 

他就像一个狂热又固执的信徒，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冲劲跑出了这逼仄阴沉的厂房，随后又在只剩残垣断壁的工厂里四处奔走。

 

沉闷的空气像吸了水的海绵般沉重地扯着他的手臂和小腿，滚滚而下的汗水将衬衫和刘海浸湿，但绿谷出久的脚步却依旧强健有力。无人问津的工厂因这位不速之客的步伐而带起一片片尘埃，细腻密集的灰尘呛得他鼻尖泛红，眼泪因着咳嗽而得以释放，精神与气息一同崩溃，可他的步伐却像个机器人般没有受到一丝影响。

 

到底是怎样的一股信念，让他如此执着。

 

绿谷出久无数次地跑过那几面爬满绿色藤蔓的废墟，踏过因氧化而锈迹斑斑的钢管，穿过工厂里不知何时开始枯萎的高大树木。他拼尽全力地奔跑，焦急地大声呼喊：

 

“小胜！”

 

“小胜！你快出来！”

 

“小胜！我们回家了！”

 

“小胜！我已经找到你了！”

 

……

 

一切都是那样地热烈，那样地情真意切，却也是那样地莫名其妙。

 

 

 

02

 

这个废久工厂是爆豪胜己先发现的。

 

毫不犹豫踏过写着“KEEP OUT”的黄色胶带，他抬起手握紧了手里的小旗，刺探禁区的兴奋与紧张感让他的心略略快了几分。

 

队伍中的绿谷出久总是能说出一两句扫兴的话，这他早已习惯。孩子王在绿谷出久那犹豫的提醒声中，率领着队伍走向了森林的深处，最终到达了那被荒废了不久的工厂。

 

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了爆豪小队的秘密基地。他们在这里度过了许多有趣和并不有趣的时光，玩复杂的围棋、将棋，也玩简单的捉迷藏，直到时光推着他们不断往前踏上各自的人生轨迹，与过去分道扬镳。

 

然而无论是人生，还是游戏，爆豪胜己从来都是最大的赢家，即使是简单的捉迷藏，也没人能发现他的藏身之所，除了绿谷出久。                                                                                      

 

即使是最后一个被绿谷出久找到的人，爆豪胜己也从来都是臭着一张脸。

 

这是一个不争却气人的事实。

 

绿谷出久总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和爆豪胜己心意相通，那种看穿他外在的强大魔力像是为了弥补先天的个性不足一般，在与爆豪胜己的相处中迅速生长，扎下厚厚的根。他对什么都很上心，对爆豪胜己更是。

 

起初是那种对强者的憧憬催促着他不断去靠近，靠近那团能将一切都燃烧殆尽的暴躁火焰。绿谷出久也掉过许多眼泪，甚至恨恨想过再也不和爆豪一起玩了。可是当第二天阳光照进爆豪胜己的眼睛时，他却又都忘记了。

 

在反反复复靠近又离去的思想斗争之中，绿谷出久天生的温柔最先臣服了，因为他发现了真正的爆豪胜己，而并不仅仅是‘天才’和‘孩子王’。

 

这一切绿谷出久并不知情。可他却渐渐少了离开爆豪胜己这个生活圈的念头，甚至在不知不觉中想要和他比肩。

 

少了份鲜明的个性并不能说明他就是个失败的孩子，为什么只能仰望爆豪，为什么他不可以去追赶那颗璀璨的流星。在无数次的面对现实和坚持梦想中，他还是默默选择了后者，因此尽管时不时会受到不好的对待，他却也像个世人眼中的癞皮狗一样不肯离去。

 

绿谷出久这种天生的温柔和坚强会让人动容，甚至会让人想亲近，却也会在莫名的地方将人灼伤。他越是靠近，爆豪就越是将他粗暴地推远，像是两条不断交错又分离的曲线。

 

只是这次距离交错的时间太远了，远到绿谷出久也找不到。

 

 

 

03

 

拖着湿淋淋的疲惫身躯回到住处，今天绿谷出久依然没有找到爆豪胜己。

 

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世界就像个患了痴呆的老头子般都把赫赫有名的【爆心地】给忘记了，干脆地仿佛就没有过这个人。可唯有绿谷出久还牢牢地记得他，甚至像个老奶奶似絮絮叨叨自言自语地说上半天。

 

绿谷出久低着头坐在玄关脱鞋，雨水顺着衣服和发梢在地板上汇合，倒映出他有些苍白的脸颊。脱下泡着水的鞋子后他不自觉地抖了抖身体，似乎终于觉得冷了，可随后又不甚在意地去脱同样湿漉漉的袜子，边脱边小声嘟囔着。

 

“小胜……今天又躲到哪里去了……”

 

他抽了抽鼻子，嘴角往下一耷拉，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无法言说的焦虑压得他喘不上气。

 

“出久，你今天又去工厂了？”从绿谷出久开门的那一刻，少年就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向玄关张望了。

 

他竖起敏锐的耳朵，捕捉着空气中哪怕一丁点的小动静，血红的双眼紧紧粘着坐在玄关的那个人。他本能地想冲上去抱抱绿谷出久，那样没精神的绿谷让他没由来地心烦，可他却也只能用双手地在地板上反复刨挖着，以此来排解那烦躁。

 

“恩……胜己今天乖吗，教的字都记住了吗。”转头看到那个浅金色的小脑袋，绿谷出久觉得自己一下子从无可名状的压抑中解脱了出来，他招招手，示意对方靠近。

 

像是得到指令一般，胜己欢快地手脚并用，飞也似地跑了过来。

 

他亲昵地蹭着绿谷出久，丝毫不在意对方湿漉漉的衬衫会将自己一同打湿，只是撒娇般让他揉自己的脑袋，贪恋着绿谷手心里的温度。

 

“记住了。”

 

少年抬头看着绿谷出久，一副邀功的模样，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喜悦。

 

胜己最喜欢出久了！

 

 

 

04

 

胜己是绿谷出久在废弃工厂捡到的孩子。

 

刚遇到胜己的时候，绿谷出久觉得他就像一只野兽。全身都缩在阴影里，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亮到让人害怕。

 

他露出尖锐的犬牙，弓起背恶狠狠地瞪着绿谷出久，发出野兽般低低的警告声。

 

可这一切绿谷出久都完全无视，看到少年的一瞬间，爆豪胜己小时候的身影和他完美重合，他像着了魔一样不顾警告，执意要靠近他。

 

他知道他不是爆豪胜己，他只是个陌生的少年。

 

可是，绿谷出久太孤独了，他想有人能陪陪他。

 

于是他饲养了少年，教他写字和说话，让他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吃饭。除了不间断的失魂落魄，绿谷出久把所有的爱和温柔都倾注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上。

 

他喊他胜己，语调轻浅声音温柔，像是一阵春风缓缓荡过心头，而他会不知大小地喊绿谷，出久。

 

绿谷出久喜欢这样，他感觉爆豪胜己回来了。

 

他告诉自己，他找到他了，他不再是孤独一人。

                                                                                                                                

可绿谷出久每星期还是会定期失踪。

 

胜己在学会像正常人一样走路后，曾秘密跟踪过他。

 

他看到绿谷出久又回去了那个工厂，在里面盲目地游荡着，喊着他不知道的人的名字。直到清澈的嗓音因使用过度而显得格外沙哑，甚至短暂失语，寂静才又重新回到这块贫瘠的土地。

 

可只要绿谷出久还有力气，还不愿离去，他就会，一遍遍地喊着‘小胜、小胜……’，像是永远不会累的机器人。

 

少年嘁了一声，转身走了。

 

那声音让他听着心里难过，空荡荡的，像是个通透的窗户，里面什么都没有，什么也留不住。

 

那天晚上，胜己窝在绿谷出久怀里，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声地发问了。

 

他扯了扯绿谷柔软卷曲的头发，轻轻地问他。

 

“出久，小胜是谁？”

 

绿谷出久先是微微愣了一下，这个名字很久没有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过了，一股熟悉的热浪突然在内心翻涌起来，他的眼泪默默地从眼角浮现。

 

原来，还有人记得他。

 

“小胜是有名的大英雄【爆心地】，虽然脾气很臭又容易暴躁，一不小心就得罪人，但是他其实是个非常优秀、心思缜密、勇敢果断的人，他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对我和大家都很重要，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成为永远的对手和伴侣。”胜己看到绿谷出久脸上露出了他一直不曾见到过的幸福笑容，像是黎明前的那抹微光般遥不可及，又像是雨过天晴的彩虹般那样梦幻。

 

啊啊，被比下去了，好讨厌。少年单纯的心思因着绿谷出久的话语而增加了些许的苦涩。

 

“那出久喜欢我多一点，还是【爆心地】多一点。”他闷着声音有些赌气地问道。

 

“我最喜欢胜己了。”

 

怀里的人激动地抱紧了自己，绿谷出久仿佛看到少年的尾巴在欢快地摇着，他低低笑出声来。

 

“但是我爱小胜。”

 

绿谷出久非常温柔地抚摸着少年毛绒绒的浅金色短发，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方，他嘴角噙着笑意，墨绿的眼眸陷入了沉沉的回忆中。

 

“爱是什么？”少年抬起头天真地看着绿谷出久，明亮的血红色眼睛里带着浓浓的不解。

 

思绪被拉回，绿谷出久低头想了想，这样回答他。温柔干净的嗓音透过夏日的夜风吹过少年的耳朵，冰冰凉凉，又有点心痒痒的。

 

“爱是无论你在哪里，都会希望他一切安好。”

 

无论你在天涯还是海角，我都希望你一切安好。

 

绿谷出久闭上眼，在心里无声祈祷。

 

 

 

05

 

少年想起自己学字的时候读到的报纸，模模糊糊有着大概的印象，那些都是被绿谷出久丢在地下室的角落，是他在无聊乱逛的时候发现的，上面写的他很多都看不懂，但是那个死字，他却是看了个实实在在。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心里却还是挂念着这个事，于是在某个夜晚他回到了那个被绿谷永久封存了的地下室。那时候的报纸早已发霉，字迹模糊不清，他拎着手电筒去一个个地翻找，强忍着心中那想要马上离开的念头。

 

在翻过许多张报纸后他终于找到了那个人，那个男人的照片。虽然图片也不十分清晰，但却还是能让人分辨的清楚。他有着浅金色的短发，看着有些扎人，一脸不屑的高傲态度让人恨得牙痒，暗红的双眼让人看不懂，只是充满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个人让他觉得熟悉，似乎自己也和他有着某种联系，可是想到绿谷，他却又觉得这个人只是个让人不喜欢的陌生人。顺着图片，他看到标题用粗大的字写着，爆心地，死，工厂。

 

空气突然凝固，却又在数秒后少年一声缓慢且沉重的叹息声中悄然释怀。

 

原来是这样，原来果然是这样。

 

虽然有着片刻的惊讶，但他对这个结局却并没有特别的感想。也许，他早就察觉了，在绿谷出久对这个人和那个工厂表现出同样狂热的执着之时，他便已猜到了其中的缘由。只是不肯去信，只当这是绿谷的一种发泄方式，希望一切都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

 

他是这样狡猾，甚至暗暗窃喜自己与那个人有着极其相似的长相，这样，是否他就能走进绿谷出久的心里。

 

少年对未来惴惴不安却又充满希望。

 

深夜，他抱着被子悄悄到绿谷的房间打地铺。绿谷出久不喜欢不经他同意碰他的东西，触犯这种严重的洁癖界限后总是伴随着长久的冷漠和失望，这才是最让少年害怕的。于是尽管他早已恨不得钻进那暖和和的被窝，却还是乖乖地躺在地铺上，就着窗外点点月光听着绿谷安稳的呼吸声。

 

他闭上眼仿佛在和绿谷出久说话，可声音却很轻，像是害怕伤害到正在梦中的那个人。

 

他说，出久，不要再去工厂了，爆心地早死了，他还说，你把他忘了吧。

 

渐渐的，少年的声音小了下去，直到消失在空气里，绿谷才敢慢慢挪动僵硬了的身体。他睡眠很浅，花费了很久时间才酝酿了睡意，而少年进房间的时候他刚到迷迷糊糊的阶段。

 

所有的时机都是那样的凑巧，却又像是命中注定。

 

他沉默地听着，像是被拆穿了魔术的小丑不敢动弹，直到少年沉沉睡去。

 

绿谷出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又流了下来，打湿了领口和被子的一角，明明是炎热的夏日，他却觉得浑身发冷。

 

像是决堤的大坝终于打开了一道口，绿谷出久的防备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缓缓剥落，他用带着泪痕的声音在被窝里小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小胜已经不在了。

 

可是我还是想他。

 

绿谷的声音，幸福却又悲伤。

 

 

 

06

 

绿谷出久的身体在夏日暴雨的反复折磨后便一蹶不振，渐渐地，他开始变得虚弱，甚至严重到要住院的地步。总会有很多少年不认识的人来看他，陪他说话，给他带好吃的，可绿谷出久的精神却并没有好转。

 

绿谷出久不能再照顾他了，于是他开始住校，却还是每天都来医院陪着绿谷到凌晨。

 

少年听到有人私下议论，说绿谷好不了了，气得他冲上去对着那人白嫩嫩的手臂就是一口，鲜血淋漓。

 

绿谷出久会好起来的，他会成为第二个【爆心地】让绿谷振作起来，这是他在心里早就定下的目标。

 

可还没等到少年实现目标，绿谷出久又转入了特殊的看护室。每次少年来见他，他的身上都插着各种仪器。绿谷出久现在连笑也都有些吃力了，可他还是会在听到少年在班上的活跃表现后露出欣慰的笑容。

 

胜己是个优秀的孩子，他看到少年那充满朝气的样子，就觉得爆豪胜己还在身边好好地活着，于是他也想再努力一下，让自己陪着少年走得更远一些。

 

可是，他终究不是爆豪胜己，绿谷出久是明白的。

 

人在死亡之前总会有种莫名的力量，它能让你用双脚选择自己的墓地，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绿谷出久拔掉身上的各种仪器，眼神坚定地对少年说，胜己，对不起，我的时间到了，现在我要回去找小胜了。

 

少年一语不发，那墨色的眼眸早已表明了对方的决心。他默默带着绿谷去了工厂，他看到绿谷出久步路蹒跚却又执着地慢慢走到工厂里一棵上了年纪的树下。它的叶子已经掉光，树干也干枯了，这棵树早就死了。

 

绿谷出久觉得眼前像走马观花般开始断断续续地闪现着小时候玩捉迷藏的片段，于是他忍不住开口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这是我们小时候捉迷藏的地方，小胜从来都没被别人找到过，除了我，这也让我很费解，却也让我在许多的夜晚暗自得意自己的与众不同。每次都是大家找他，他会从背后吓人。可是我知道，小胜他藏在树上，藏得很隐蔽，还会用策略让别人不注意到他。因为他不喜欢别人找到他，所以我每次都假装不知道他在。”

 

“我们回去吧……出久。”少年越来越觉得害怕，不是害怕绿谷出久的死亡，而是害怕自己熟悉的绿谷出久被夺走，被那个只存在绿谷记忆中的人。

 

“胜己，你小时候不是一直问我为什么要来这里，现在我可以回答你了。”

 

“不……”他抗拒着绿谷的回答，害怕着，甚至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尽管这里什么都没有。

 

“因为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所以我只能来这里。”泪水再次夺眶而出，模糊了视野。

 

绿谷出久抬头对着树上虚幻的人影露出了微笑，他温柔地用着生命最后的力气说，小胜，我找到你了。

 

捉迷藏结束了。

 

 

 

End.